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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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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戈爾將那件很久沒穿過的軍裝再次翻了出來,扣上最後一顆紐扣註視著鏡子裏的自己,在這一刻也像從學校裏拿著成績單走回來的溫蒂一樣,產生了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或許使人覺得遙遠的不是時間長,而是兩三件不可挽回的事。

他輕輕嘆息一聲,順手摸了一下衣服口袋,裏面還留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放進去的餐廳小票,是他、加西亞醫生和尼克松·伊夫林最後一次聚餐時的賬單記錄。那時候誰有想到過接下來會有如此多大起大落目不暇接的變化呢?

相比前兩年看上去似乎沒什麽大變化、只是頭發長長了一些的灰發青年走出了房間,對著站在陽光明媚的落地窗前、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出神的神明微微一笑,註意到對方回過頭來的一瞬間,那雙被恒星的亮色鍍上一層金輝的黑色眼眸閃過一道驚艷的光。

一束溫室裏養大的白薔薇從敞開的窗戶上探進頭來,欲語還羞地垂著繁覆美麗的花瓣,仿佛在祂冷素的黑袍上印下一個害羞的吻。而人類年輕人則立在房間的另一端,站在反射著光線、映照出細小灰塵的鏡子前,從以淺色為主的領口到袖口再到筆挺的褲腳都一絲不茍,宛若一柄隨時可以出鞘的利劍、甚至還帶著沈澱在骨髓中的血腥氣,但凝望著阿撒托斯的面孔卻分外柔和。

記憶碎片中的您臉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是因為割裂了過往才留下的印記嗎?

這個問題在伊戈爾頭腦中盤旋許久,然而想起阿瑟那張生動的人類擬態面孔上栩栩如生的悲意,還有他決絕地命令自己的下屬以自殺式攻擊在莎伯琳娜·格維拉受重傷一事上取得的戰果,又覺得沒什麽好問的。

對神而言,有太漫長的時間,可供祂去遺忘一件事,不論好壞。

但至少祂還願意用著‘他’來進行描述的時候,不論是人間的倦鳥抑或是在時間長河中流浪的神明,都有著屬於自己的棲息之地。

伊戈爾曾經看到雨果捧著一本書裏面有句話,是另一位地球作家巴爾紮克在小說中寫到的:“所謂愛其實就是一般坦白的人對賜予他們快樂的人表示熱烈的感激。”

這句話阿撒托斯特意拿出來調侃過他:“我覺得我自己不夠坦白。”

神明用隱含熾熱的、仿佛要把自己的眷者融進靈魂的目光註視著伊戈爾:“因為你帶給我的那些陌生的正面情緒實在是太多了,單憑一個‘愛’字好像說不過來。”

嚴格來說,的確是因為伊戈爾,阿撒托斯才了解了什麽是飽足、什麽是痛苦、什麽是快樂、什麽是孤獨、什麽是欲求……以及什麽是愛。那些東西或許本來就存在於這個人類的軀殼裏,但是此前不論過了多少年,祂都是那個警惕地躲在玻璃罩子外面寧可做一個旁觀者的觸手怪,被胸腹間回蕩著的空虛折騰得整日沈睡,直到有人伸出手鉤住祂的小指頭,把祂拉到罩子裏面去了。

在這時候,阿撒托斯覺得自己是個人。

祂……他露出有點羞澀的、情不自禁的微笑,身上與其他人冰冷的格格不入的感覺就像夏天擺在陽光下的冰激淋飛快地融化開來,只剩下甜美柔軟的奶油內芯。

“你穿這身衣服真的很好看。”伊戈爾聽到他讚嘆地說,“怪不得星網上那群Omega、Beta甚至還有不少Alpha……”後面低聲嘀咕了一句什麽,人類沒聽清楚,就被裹緊了袍子裏,鼻間嗅到了些許大海、陽光和沙灘的味道。

伊戈爾沒忍住用了點力氣回抱了一下對方,心中默默想到:若是以幸福的恩賜來衡量愛情,那麽他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還清了。至於感激之情……如果阿撒托斯現在想要他的靈魂,那伊戈爾絕對半點不會猶豫地奉上——如果他的靈魂能讓神明得到片刻安寢,就足夠令人類覺得欣慰了。

**

上午有關於服裝的穿穿脫脫花費了些時間,下午不管是伊戈爾還是阿撒托斯都覺得心情愉悅,所以當尼克松·伊夫林邀請他們去享用下午茶的時候,一人一神都沒有意見。

他們在一家有些偏僻的咖啡館見面,因為伊戈爾的照片最近時常出現新聞頭條上,這次他又做了簡單的偽裝,打扮的就像是一個翹家來與佳人約會的紈絝子弟,從頭到腳都有種閱盡繁華的落拓頹唐氣,任誰也不能把現在的伊戈爾和那個穿著軍裝表裏如一嚴謹沈肅的人聯系到一起。?

反倒是阿撒托斯……他又把伊戈爾的西裝穿起來了,不管是襯衫搭配還是系領帶都由伊戈爾友情提供幫助,加上他雖然體格比較瘦骨架卻不小,所以穿起來也不顯得奇怪,就是為了擋臉還特意在北半球的金秋季節帶了一頂碩大的高頂禮帽和圓框墨鏡。

尼克松看到阿撒托斯的第一眼還以為是某個從影視院校畢業的大藝術家……或者哪個巡演經過此地的魔術師先生,總之不會是什麽小人物,畢竟那種久居高位的氣勢是裝不出來的。

然後伊戈爾神情自若地坐下來和他打了聲招呼。

順便介紹了一下阿撒托斯:“你們在克明廷鎮見過面。”

克明廷鎮的開發工作早就提上日程,說不定幾年之後就要改為稱呼‘克明廷市’了。

“砰”地一聲,尼克松右手拿著的咖啡杯掉在了桌子上,他一臉尷尬地在附近人詫異的目光中站起身向前臺要來一沓餐巾紙。

在他收拾桌子的時候,伊戈爾問道:“你的手怎麽了?”

“老毛病。”尼克松活動了下五指關節,“本來就有點辦公室落下的炎癥,後來不是還進過一次醫院嗎,現在也不影響工作,就是偶爾不太聽指揮。”

他自嘲一笑:“福特說我這是我老在星網上玩‘釣魚’那一套的報應。”

“不談我了。”紅褐色卷發的男人掏出煙盒放在桌子上,卻沒有拿出來,手指習慣性地夾著一根煙轉來轉去,“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那肯定是比前段時間好多了。”伊戈爾笑道,“唉,之前比較麻煩希爾先生,改天還要去道個謝的。”

“他說不必了,”尼克松擡頭看了一眼沈默的阿撒托斯,“之前為難過他不少次的朗曼·格裏芬進了調查局就是最好的報酬。”

“格裏芬家主?”伊戈爾想了想,問道,“因為我?”

“是啊。”尼克松說,有些嘲諷,“他可一直走在見風使舵的前沿,教廷想要把他保下來,因為之前研究異能民用產品的事都是格裏芬在主辦。”

“但格裏芬家不止有一個人。”

“所以朗曼現在被軟禁在老宅裏,聽說他家的產業現在都是他的大兒子在嘗試接手。”

阿撒托斯在一旁聽得昏昏欲睡,幾乎就要在暖洋洋的陽光下靠著伊戈爾的肩膀睡著了。

不過在腦袋徹底低下去之前,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於是和伊戈爾打了聲招呼,自顧自地往沒有人的衛生間方向走過去了。

尼克松看著他走遠,一直屏住的呼吸驟然放松下來,無可奈何地道:“你之前……你說的就是祂?看上去確實是不太喜歡和陌生人打交道。”

他簡直說得太委婉了,那位的眼睛裏根本就只盛得下一個人。

“也沒有什麽必要的社交。”伊戈爾搖了搖頭,“我不想在這些方面給祂添麻煩,不過今天還是順道一起出來了。”他把手裏的請柬推了過去,“你應該知道了……婚禮。”

尼克松瞪著他,半晌沒說話。

“這是真的?”好半天他才嘶聲接過那封請柬,“網上都傳瘋了。”

“什麽?”

“唉,我就知道你沒關註。”尼克松想了想,打開一個帖子給伊戈爾遞過去,“想看看自己的同人文麽?最近好像又有太太產了新糧。”

然後他因為友人罕見的表情大笑出聲,直到周圍投來不滿的視線才稍有收斂。

“我會去的。”評論員先生珍惜地將請帖揣進懷裏,“還記得畢業典禮的時候大家起哄說誰才會最先成家立業,轉眼之間都已經過了這麽多年啦。”

他將手裏沒剩多少的咖啡一飲而盡,閉上了眼睛。

不管怎麽說,苦澀過後仍有甘甜回蕩在唇齒之間。

**

阿撒托斯看著鏡子裏映出的那個、帽檐底下嘴角微翹的自己。

他“啪”地打了個響指。

一只咖啡店門前白色的鴿子扇動著翅膀飛向天空。

**

艾格尼絲·喬伊斯奔跑在鋪滿了落葉的街道上,一直來到道路盡頭的療養院。

她喘著粗氣,紅色的長發飄在腦後,像一簇永不停息燃燒著的火焰。

“那個、那個消息是真的嗎!”

被她按住的醫務人員瞪大了眼睛,然後反應過來:“小安妮,是你啊,嚇我一跳!是的沒錯,雪莉·喬伊斯已經清醒過來了,雖然她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況仍然需要經過漫長的時間來一點點調整,也不能保證完全恢覆到正常人的水平,但至少現在她可以讀一讀你給她寫的那些信……”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面前的小姑娘那雙和頭發的顏色一樣鮮艷的雙眸中滾落下來大滴大滴的淚水。

而後醫務人員看到安妮似乎是痛苦地彎下腰,最後蜷在了地面上,拿出自己的移動終端向名為‘艾麗卡’的對象發送了一條消息:“對不起……”

**

遠在城市另一端的艾麗卡悄悄從桌洞裏拿出移動終端看了一眼屏幕。

她耳邊是站在講臺上的老師認真仔細的講解聲,但她的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到了其他地方。

我沒有資格替溫蒂接受喬伊斯的道歉。

溫蒂有去向所有的兇手報仇血恨的權力。

但安妮也沒有犯下過任何錯誤……雪莉·喬伊斯是她珍愛著的親人。

褐發綠眼睛的女孩兒思考著,沒有立刻回覆安妮的消息,而是打開了和溫蒂·蘇利文的對話框,對方在幾分鐘前發來消息:“我通過了你們學校的入學考試!!哥哥說晚上為了慶祝帶我們出去吃大餐!”

艾麗卡抿著嘴笑了起來,重新鎖上屏幕擡起頭開始聽老師講課。

那些舊日的仇怨,總有機會去一一解開。

至少現在,我們一起活在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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